广州能出现场的两名女法医其中之一,向我们讲述了她17年来的鉴证故事
文/金羊网记者 罗坪 实习生 高新凯
这是一份神秘且极具挑战性的职业,天天面对的不是复杂的人体损伤,就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。要么24小时待命,要么随时奔赴事发现场。这个群体凭借科学仪器或手术刀,以丰富的学识与缜密的思维,鉴定一起起伤情事故,破解一桩桩命案疑团。他们守护着社会正义和公道人心,解死者未尽之话语,慰生者难言之疾痛。他们,就是法医。
情杀、仇杀、劫杀——连日来,改编自部分真实故事的网络剧《法医秦明》,让法医这一神秘职业走向公众视野。复杂的损伤、恶心的分尸现场、恶臭的腐尸骨骸,法医们天天都要接触。面对这些常人难以面对的一幕幕,黄埔区公安分局的女法医莫传莹(广州仅有的两名能出现场的女法医之一),向我们讲述了她17年来探寻真相的“尸检故事”。
首次出现场:见到腐尸扭头就走
能说一口流利粤语的莫传莹头发后扎,穿一身洁净的休闲装。体形偏瘦的她走起路来,高跟鞋打在地板上咚咚作响。她说话时脸上堆着笑容,含蓄而温婉。如果以平常装束示人,你一定会以为她是一名标准的职场女性。事实上,她是一名从业了17年法医工作的“老手”,一名解剖过几千具尸体的资深法医。所有惊心动魄的故事,隐藏在她娇柔形象的背后。
“实际上,我以前胆小得不得了,高中时从来没想到过将来会做法医。”1994年,当莫传莹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时,出身警察家庭的她对自己能否接受这个专业一点信心都没有。她填的本来是临床医学,结果被调剂到法医学,怀着毕业后能转行的心态,莫传莹走进了中山医科大学法医学系。
1999年7月,学医五年后的莫传莹从中山医科大学法医学系毕业。同班的女同学几乎都转行了,但她还是选择到广州市公安局黄埔区分局从事法医工作。第一次跟老法医到殡仪馆解剖,对她来说印象太深刻了。当时,老法医就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把编号为XXX的尸体搬出来。”
这是莫传莹第一次到殡仪馆,她见几百具死尸排成一排,堆满了一大间屋子。编号在死者的手腕上,她得把每一具尸体翻开来看清楚才能找到。好不容易找到了编号,闭着眼睛硬着头皮把尸体拉出来。一拉尸体的手,整个尸体的皮和肉身都分离了——皮是拉起来了,肉身还躺在那里,吓得她魂飞魄散。为了把尸体完整地搬出来,最后,她把尸体抱了出来。
在殡仪馆解剖尸体,相对于“出现场”那可不是一个等量级。
莫传莹记得第一次“出现场”是2000年的夏天,案发地在黄埔某社区一出租屋的5楼。案发地尸体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,腐败的尸液渗到被子里面。莫传莹逐层打开包裹的被子,恶臭不断传来,她看到死者的上半身颈部被铁线饶了好几圈,整个人已经腐烂,眼睛可怕地向外凸出,长长的舌头外露。
莫传莹回忆,当时她手一软,钳子掉了,扭头就走。好在没几分钟,另外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医赶到,两人一起工作才算是壮了胆。解剖的时候,法医的手不能发抖,要一气呵成,死者的内脏要完好地、一块块地切割下来。法医还得要把腐烂的皮肤,一条条地分割开来,看哪一块肌肉出血,哪一块组织受伤,哪里最恐怖就要“研究”哪里。
莫传莹并不讳言,她和所有的女孩一样,爱美和干净。但是法医的工作却是最臭、最脏的。在法医的工作中,除了要学会克服恐惧的心理,还要克服现场恶劣的条件。因为这项工作太脏、太累了,目前从事尸体检验工作的女法医寥寥无几。她当年大学同班的几位女同学如今大多转岗,而像她这样“出现场”的女法医在广州只有两位。
工作的目标:让尸体“开口说话”
凡黄埔区发生命案,莫传莹都会到现场勘验。法医的工作,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要小心推理、大胆求证。莫传莹总结,自己之所以能坚持把这项工作做下来,是因为她从中找到了工作乐趣。“尸体是会说话的,这给我们留下了破案的证据。”莫传莹认为,法医最重要的工作是捕捉死者身上的蛛丝马迹,让尸体“开口说话”。
2008年5月,广州市黄埔区某中学初一学生邹小勇(化名)离奇失踪。家长报案后的第九天,遗体在他放学回家的小路边隐僻的小山包上被发现,全身皮肉、器官荡然无存,仅剩下一副骨架以及一点残留下来的头发,但校服却完好地穿在身上,作案手段残忍离奇,让周围村民感到莫名恐慌。
莫传莹告诉羊城晚报记者,一旦发现腐尸,作为法医的她往往就会莫名紧张。一是尸体腐烂程度越高,尸检的难度越大。二是案件如果没能及时侦破,社会流言扩散,会搞得人心惶惶。就这单命案,当时社会就流传三种猜测:一是说杀人窃取器官卖,二是出车祸抛尸逃逸,三是绑架勒索不成杀人撕票。但经调查,公安局得出上述三种传言皆与“真相”不符。
莫传莹仔细勘验现场发现,死者头部有一处大伤口,而尸体不远处有一块石头沾有血迹。这块石头跟头部的伤口是否有关联?为证明两者间的逻辑关系,莫传莹向广州市公安局要来特用荧光剂,喷洒在沾血的石头上。“案发后,有过一场暴雨,石头上长了青苔。喷洒特用荧光剂,在暗色下能辨认血迹成分。”
果不出所料,通过技术手段很快证实,死者邹小勇是被人用石头砸死,而非其他手段。其躯体内脏部分缺失,是因被虫子蛀空和吃掉,而非被挖掉。出车祸毁尸灭迹的说法,也不攻自破。但谁是凶手,怀有何种目的行凶,警方也觉得较为棘手。再通过现场排查,警方在死亡现场不远处的公路边,发现了一辆自行车,为死者生前所骑。
经过案发路段的视频调取,警方很快锁定了死者同父异母的哥哥邹某是重大嫌疑人,但此时并无直接证据证实其杀人。
据莫传莹回忆,当时警方询问邹某,其表现异常镇静并否认诸多事实。为了从证据上坐实案情,公安提取邹某的一只鞋回实验室,经DNA化验,邹某鞋边残留的血迹,正是其弟弟邹小勇的。最后,邹某承认因与弟弟长期关系不和而萌生杀机。这起案件的告破,正得力于法医细心的工作,让尸体能“开口说话”。
生活小癖好:不吃虫或蜂蛹食品
伤情鉴定和尸检,构成了法医的主要核心工作。前一个是要分析伤者的伤情状况,后一个是为命案提供病理分析和结论。莫传莹告诉羊城晚报记者,实际上两份工作都具有挑战性,前者琐碎要做很多解释工作,后者得克服早期的恐惧心理。
“后来我发现一个诀窍,就是进入恐怖现场的时候,我就把自己带入工作的角色,一心就想着怎样才能找到更多的有力线索和证据,就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情。对恐惧的注意力的分散和工作中精神状态的高度集中,就逐渐克服了恐惧。”莫传莹发现,聚精会神地工作往往会使尸检工作“柳暗花明”。
莫传莹记得,有一个案件,死者是被勒死的。死者后脑勺有一个伤口,从伤口特征分析像是用棍棒打击造成的,但现场找不到棍棒之类的物件。伤口是怎么造成的呢?夜深了,躺在床上的莫传莹还在思考案件,她突然想起——假如头部撞到一个平面上也可以造成类似棍棒打击的伤口,现场空间很小,不排除死者的头会撞到墙上。
第二天,她又回到现场复勘,果然在一处墙壁上找到了血迹和脱落的石灰屑。她判断,死者是被案犯推撞到墙上,然后被勒死的,最后DNA鉴定也证实了她的判断。
还有一案,一士多老板娘遭杀害,多家媒体对事件进行了报道。莫传莹现场勘查分析及确定死因,为案件侦破提供了方向,案件在案发后一星期告破。
时至今日,黄埔区平均每年有1000多例活体检验,莫传莹从工作至今17年的时间里,验伤已经超过上万例。而尸检的具体数字,她已经记不清了,十年前的数据已经接近2000例。为了精确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,她以前会把尸体上的蛆虫抓来量长度。为此,她从来不敢吃与虫或者蜂蛹有关的任何食品。
法医这一特殊职业从业人数较少,数据显示,整个广东省目前公安系统有900余名法医,以男性为主。在莫传莹看来,女性从事法医,确实有某些地方比不上男性。但女性也有心思细腻的特点,善于从细微之处着手。“目前,整个法医群体的学术氛围其实很浓。全国、全省、全市都建立了法医学会,顺应网络的发展我们也建立了各种群,经常集思广益探讨一些伤情鉴定和疑难问题。”
不过,让莫传莹觉得有些遗憾的是,法医作为警队的技术工作人员,很多基层同行读书时间长技术水平高,但在职位晋升上并不占优。莫传莹表示,2016年国家下发了专门文件,公安系统内技术人员,要不同于普通公务员的技术序列改革。她和同行期待,这一改革能在广东尽快推进,以惠及法医这个特殊的群体。